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中秋節,團圓節,家家戶戶歡聚。
在明亮的月光下,全村人聚在一起,祈福賞月共團圓。
月光潑在石板地上,男人們最先被賜福。
阿姐的銀飾在夜色中碰撞,祈福杖劃過他們低垂的後頸。
孩子們蹦跳著湊近祭台,最後纔是女人們排隊捧碗。
灶台鐵鍋咕嘟冒泡,聚福湯騰起的熱氣模糊了阿姐的臉。
我摟緊阿弟後退半步。
阿媽今早反常地清醒,此刻一把抽出我掌心的木勺。
阿姐的祝禱聲刺破寂靜——請賜福我的族群,願智慧之光啟迪我們,勇氣之火激勵我們,團結之力凝聚我們,和諧之風撫慰我們,幸福安康長存!
村長仰頭一口飲儘,喉結的滾動格外清晰。
湯碗邊緣燙手,阿弟在湯碗湊近嘴邊時,被阿媽狠狠掐了一把。
突然的啼哭聲,周圍的人目光滿是嫌棄,視線像是鋼針紮在我身上,我搖晃著懷中的阿弟,退出了祈福的廣場。
我不甘地回過頭,瞥見阿姐睫毛顫動投下陰影,看不清她眼底的情緒,隻有握杖的指節白得發青,隻覺得無儘的悲傷濃重似墨。
正午的日頭烤著門板。
阿弟哭啞了嗓子,院外傳來重物拖行聲。
我開門時,阿爸癱在阿媽懷裡抽搐,嘴角白沫混著血絲。
彆碰!阿媽嘶吼著甩開我的手。
阿爸脊椎撞上門檻發出悶響,阿媽撒手,任他摔在院子裡。
阿媽拽著我衝進裡屋,櫃門鉸鏈被她拉扯的嘎吱作響,帆布包砸在我胸前:帶阿弟從後山走,現在!
院牆外響起紛雜的腳步聲,阿媽的嘴角也有了血絲。
她揪住我衣領:你以為聚福湯真是甜酒那是我和你阿姐一起給他們做的好東西!
她指甲摳進我肩胛骨,暗紅血絲爬上她的眼白。
阿媽掰開我攥著她袖口的手:你阿姐本來就冇多少時間了。
阿弟突然安靜下來,潮濕的觸感滲透後背布料。
我咬破嘴唇繫緊繈褓帶,轉身時看見阿媽正在啃食灶台上的冷飯糰。
她滿嘴黏著米粒抬頭:娜雅,照顧好自己!如果可以,也照顧好弟弟!
阿媽,我一定會回來的,你能等等我嗎
淚水從眼角滑下,這是我長大後,第一次在阿媽麵前哭。
阿媽疲憊地搖了搖頭:我們等不了你了,娜雅!記住,永遠不要再回來了。
第一聲銅鑼在村口炸響時,我踹開後門的竹籬。
秋蟬在耳膜裡尖叫,後背的阿弟隨著我奔跑的顛簸,發出咯咯笑聲。
身後傳來陶罐碎裂聲,夾雜著喊聲、哭聲和呻吟聲,阿姐的銀鈴聲在風裡碎成千萬片。
腐葉的黏液在鞋底被碾碎。
阿弟像塊火炭貼在我身上,呼吸燙著後頸。
即使我已經把老巴叔的地圖倒背如流,現在全成了鬼畫符,本該出現的三岔口始終被黑鬆林堵著。
日頭墜進山坳時,阿弟開始抽噎,鳥叫蟲鳴聲漸起,我卻不敢停下。
我掰碎半塊糍粑塞進他嘴裡,甜味讓哭聲變成吞嚥聲。
我發現了一個簡陋的樹棚,黴味刺鼻。
無力再想是否安全,我把阿弟從背後放下,掏出懷中捨不得用的太陽能手電筒。
後半夜露水滲進衣領,懷裡阿弟的體溫是我唯一的熱源。
林間突然炸開強光。
我拖著僵硬的腿滾進灌木叢,樹枝劃破臉頰。
我卻怕阿弟驚醒啼哭。
皮靴碾碎枯枝的聲響越來越近,來人揹包側袋的獵刀叮噹作響。
是人嗎
我攥住藏在袖口的匕首。
對方手電筒光束掃過樹棚,突然定格在我藏身的石縫。
那裡露出半片繡著山茶的衣角。
娜雅
映著晨光,阿達摘下覆滿夜露的帽子。
他伸手要碰阿弟時,我後退撞上樹乾。
村長讓我去村裡取山貨,冇想到會碰見你。
我不理他,轉身朝反方向走。
他的腳步聲始終黏在二十步外,直到看見盤山公路的護欄。
柏油味混著汽車尾氣湧來時,阿弟突然爆發出尖叫。
路邊汽車玻璃的反光刺得我們睜不開眼。
阿達從後麵走過來,我的車,想去哪裡我送你去。
我回頭看著他,吐出三個字:派出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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