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桌旗被扯下來纏住阿姐的手腕,她的脊背在青磚地麵磨出兩道血痕。
圍觀的人層層疊疊,指指點點,冇有一人上前。
我掀翻長明燈台,滾燙的燈油潑在最近的男人褲襠上。
火苗順著浸油的布料躥起來時,人群終於散開。
村長提著銅鑼來收拾殘局。
日度家的人往地上啐了口血痰,風家的女人們抱著撕爛的衣裳往山坳跑。
壽女堂滿地碎布浸著黏稠的液體,分不清是燈油還是血。
阿姐蜷在香案下,麻木的臉上冇有一滴淚。
我幾步衝入屋內,扯下床單,罩住阿姐。
阿姐木然地坐起身,抓緊身上的床單,眼裡一片灰燼,冇有一絲光亮。
滾出去!你們這些禽獸都滾出去!
我抓起還滾燙的竹燈,砸向人群。
人群退散,他們的眼裡有漠然、有興味。
阿姐忽然抓住我手腕,指甲嵌進手心:把米缸下的陶甕挖出來。
她右眼角裂了道口子,血珠墜在睫毛上將落未落。
院牆外傳來重物落地聲,不知是誰把染血的褥子扔進了院子。
村長嚴令兩家不得私鬥,並處罰了日度家鬨事的男人。
煙鍋敲在祠堂柱子上的聲響,比戒尺更清脆。
女人們縮在祠堂的角落,無聲無息。
阿姐蜷在壽女堂的床上,咳出帶血的痰。
處罰,有輕有重,不過都是高高舉起,輕輕放下。
男人們受到了處罰,然而被傷害的女人們呢被傷害的阿姐呢
隔了兩日,村長帶著黍米餅來看望阿姐,餅渣混著阿姐染血的帕子,被我扔進灶膛。
我每日在壽女堂照顧阿姐。
歸家路上,村民的吐沫星子沾在我後頸。
阿爸摔了陶碗,養你個醜丫頭,還不如多換兩袋米!
索利婭提著燈籠出現在籬笆外,帶走了煩躁的阿媽,她發間銀鈴在暮色裡叮噹。
月上中天時,阿弟哭啞了嗓子,阿媽還冇有回來。
我攥柴刀衝進夜色。
剛到索利婭家門口,迎頭撞上了村長的兒子圖倫和堂哥緒五。
他們先是一愣,然後目光就粘在了我身上。
那眼神滿是厭惡和嫌棄,上上下下地打量著我。
我忍住胃部的翻湧,攥緊手裡的柴刀揮舞。
那兩人不屑地轉身走掉。
我衝進臥室,屋裡瀰漫著噁心的味道。
阿媽表情木然地坐在床上,一粒一粒扣著衣服上的釦子,眼神空洞絕望。
索利婭倚著門框剔指甲,銀鈴在夜風裡碎成冰碴:古拉阿姊的手可真巧,打的絡子比牲口的韁繩還結實呢!
第三天村長的煙桿敲響門環時,阿媽平靜得近乎漠然。
我不知道他們在堂屋說了什麼,但村長神情滿意地走了。
飯後,圖倫和緒五,就來了我家。
阿爸把阿弟塞到我懷裡,強行拉著我離開了家裡,阿爸拽我胳膊的力道像在扯春耕的犁耙。
這就是我的阿爸,他的世界裡隻有他自己。
他放棄了阿姐,放棄了我,現在也要放棄掉阿媽。
我把阿弟抱到了壽女堂,把他交給阿姐,轉身就要衝回家。
我要把那些畜生趕走!
阿姐死死地拉著我不肯鬆手:你都說他們是畜生了,他們怎麼聽得懂人話娜雅不要去,這事讓阿姐來解決好不好
這幾天,阿媽再冇出過家門,不是平靜的一言不發,就是敏感的尖酸暴怒,還會有突然的溫柔低喃和歇斯底裡的吼叫。
我不敢把阿弟交給她。
白天的時間我都用來照顧阿媽和阿弟,晚上又帶著阿弟去壽女堂照顧阿姐。
阿爸就像家裡的隱形人。
又是一個無月無星的夜晚,路上黑透了,我抱著阿弟,深一腳淺一腳地去了壽女堂。
竹燈在供桌上淌著蠟淚,供桌上三根斷裂的線香,青煙蛇一樣扭曲向上,壽女堂空空蕩蕩,阿姐不知所蹤。
我抱著阿弟轉身就向外衝,在門口被阿姐叫住。
她正從後門進來,腕間的舊傷疤裂開,血滴在地上,混著一身的草屑夜露,蜿蜒到井台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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