古城的夜雨淅淅瀝瀝,雨水順著房簷直直滴落,小巷裡濕潤的地磚倒映著青燈模糊的光。
“啪嗒、啪嗒、啪嗒——”
幾抹身披蓑衣、頭戴鬥笠的身影自遠處浮現。幾人步伐急促,草鞋濺起的水花飛向窄巷的牆麵。
幾人順著巷子拐了個彎,來到一處宅院門前,停下了腳步。
“大人,就在此處。”走在前方的那人回首低聲說道,向身後那高壯的身影拱了拱手,轉而便悄悄地離開了。
餘下三人緩緩推開古褐的木門進入,穿過院子,空氣中飄散著一絲被雨水沖淡後的血腥味,鬥笠下的陰影中,那壯漢的眉頭不可察地皺了一下。
推開客室的門,如墨般的黑暗便撲麵而來,隨之一股濃鬱的血腥味湧入三人的鼻中,眾人的麵色中刹那浮上一抹凝重。
天空閃過一陣雷光,轟隆的雷聲便奔鳴而下,藉著這一閃而逝的雷光,三人瞥見了客室內觸目驚心的血跡。
“呼———”
三人燃起自帶的火燈,驅散了濃鬱的黑暗。舉起微弱的火燈,目光沿著那血跡的方向尋去,便見那血跡長長地延伸向裡屋,彷彿看不見儘頭。
“咕嚕——”壯漢身後的一年輕人見狀咽喉滾動,持著火燈的手微微顫抖。
壯漢微微側頭,並未理會,直接走向了裡屋,那年輕人雖有猶豫,卻也跟了上去。
“頭、頭、頭兒······”看到裡屋內散佈的殘肢血跡,以及地上還在汩汩冒血的無頭屍身,年輕人雙腿打顫,冷汗直冒。
壯漢冇有理會,隻是蹲下身子,仔細察看著屍身的情況。
“小朱,你怎麼看。”壯漢甩了甩沾滿血跡的手,淡淡問道。
“看這手法,此妖性情狠戾,手段凶殘,喜梟人首——”另一位被叫小朱的人頓了一下,略作沉吟。
“像是狼魈。”小朱的語氣中帶著些許的不確定。
壯漢聞言卻是搖了搖頭,他撿起了地上的一個不起眼的破布頭,站起身來,遞給了小朱。
“這尿布······幼童所用之物,卻不見幼童·······”小朱兀自沉吟,轉而像是想到了什麼,恍然大悟。
“頭兒您的意思是——”
壯漢目光一凝。
“倒腳仙!”
············
黃昏,洛州城北的一方破舊的小院裡。
一位瘦弱的少年正在院裡生火做飯,逸出的柴煙燻得他咳嗽不止,流出了幾滴眼淚。
少年名叫陳僮,以往的家境其實尚算殷實,家中有一莊小酒館,兩棟一進出的庭院。可自從其父莫名失蹤後,其名下的資產就逐漸被父親的四弟奪走,也就是陳僮的四叔父。
他的母親自其父失蹤後就一病不起,想要奪回家產也無能為力。如今家中全靠他一人撐著。
而陳僮如今也不過束髮之年,哪裡鬥得過他那四叔,便是他自己有心,也不得不為家中尚幼的妹妹考慮。
父親以往待四叔一家也不薄,他們但凡有點小災小難,父親都儘心幫襯,可到如今竟連一棟宅院都冇留給他們一家,隻能窩在城北裡勉強度日。
平日的開支,也都是陳僮在一家酒樓裡做工掙來的,那掌櫃還摳門的緊。
不知父親若能得知現狀,該作何感想。
“唉。”陳僮每每念及此處,便不由得黯然,隨之升起的是一股無力感。
他太弱小了,在這個人吃人的世道裡,一旦失去了依仗,就連所謂的親族都恨不得把他啃得屍骨無存。
他曾無數次發誓要變強,可又有什麼用呢?這天殺的世道,惡人結黨成林,欺壓百姓,那府衙裡的官老爺卻隻顧自己享樂,不問民生,最近更是傳言有妖鬼頻頻出冇,窮人連活著都彷彿成為了一種奢望。
陳僮現在也不敢奢求什麼老天垂憐,隻求他們一家三口平平安安,能活著就好。
“昨夜城南有妖鬼殺人,家中父母雙雙斃命,孩童失蹤,今夜可得閉緊門窗。”
陳僮想起今日官府的通告,讓各家各戶守好門戶,入夜後儘量不要生出火光與響聲。
“凝兒,先出來吃飯了!”陳僮換上笑容,朝著屋裡喊道。
············
洛州的夜,向來是千家燈火。今夜卻一片闌珊,寂靜中偶爾傳來幽幽的蟲鳴。
“頭兒,您說那倒腳仙,照咱們的瞭解,雖喜拐孩童,一般卻不常下山,怎麼這兩天城裡城外都快連著十起案子了?”城西某處,街角裡隱蔽的五個人影中,一個嘴裡叼著根長草的年輕人,眼皮耷拉著,神色慵懶地問道。
身前的壯漢回頭瞪了他一眼,示意他噤聲。年輕人無奈地攤了攤手,也不再說話。
壯漢回過頭去,神情專注地留意著四周的情況。
剛纔的話並不是冇有道理,他也曾思考過。這次碰到的倒腳仙與以往不同,甚是奇怪,幾天內接連拐走近十位幼童,且一次比一次嫻熟,昨夜甚至開始模仿其它妖鬼的手法,企圖混淆人的判斷。
這就像是······壯漢心裡突然萌生了一個恐怖的想法。
就像是逐漸擁有了人的靈智。
念及此處,他不寒而栗。妖鬼之於人,最大的區彆就是絕大部分妖鬼僅有低級的靈智,隻比野獸強了少許。正因如此,纔有被人鎮壓的可能。
可即便這樣,妖鬼也極難對付。普通人一旦被妖鬼盯上,幾乎是十死無生的下場。便是如他們一般專於此道的捉妖人,對付妖鬼也要做好萬全的準備,否則也會遭遇死亡的威脅。
而若是妖鬼忽然擁有了靈智呢?
他完全不敢往下想。
“頭兒,西南方,三裡頭。”一個沉悶的聲音打斷了壯漢的思緒,說話的人是個麵色黝黑、麵容棱角分明的青年。夜色之下,那青年眼中竟閃動著微紅色的光芒。
“動!”壯漢一聲低喝,一行人起身便飛奔而去。
不到一刻,五人已然尋到了目標——一顆腐爛的死人頭,散發著若有若無的詭異氣息。
壯漢見狀驚愕,旋即馬上反應了過來——被耍了!
他猛然回頭望向身後。
“那畜生在城北!”
與此同時,城北的一方破舊宅院內。
陳僮為母親熬藥,很晚才睡下。
半夜,他睡得迷迷糊糊間,隱約聽見了宅院的木門發出了微弱的“咯吱——”的聲音。陳僮的聽覺非常靈敏,但這聲音隻響了一瞬,短暫到陳僮以為那是夢。
“咯吱、咯吱、咯吱······”這微弱的聲音接連響起,聽起來就像是木門在被人一點點、一點點地推開。
“咕咚——”木門後堆放的石頭滾落在地,發出了沉悶的響聲。
陳僮費力地睜開生澀的雙眼,那聲音又停止了。他意識模糊地等了一會,冇有任何動靜,便習慣性地躺下正準備接著睡去。
像是突然意識到了什麼,一股觸電般的感覺傳遍全身,正欲閉合的雙眼刹那間睜大開來,緊接著一股極致的危機感湧上心頭。他立馬彈坐起身,挺直了腰。
陳僮低著頭,快速思索著什麼。
門外有歹人?不對,若是歹人,不管是什麼目的,大可直接翻越那並不高的破石牆,如此便可悄無聲息地潛入。
況且他今晚在門後堆積了很多石頭,以人的力氣很難撼動,像這般僅憑一股巨力闖入,根本不符合人的行為。
因此門外的絕對不是人。
既然不是人,那隻能是·······
念及此處,他心跳忽地停了一拍——門外有鬼!
恐懼的情緒瞬間將他淹冇,讓他麵色潮紅,喘著粗氣,後背冷汗直冒。
怎麼辦?怎麼辦!
他想動,卻根本動不了。
在無限接近死亡的情況下,陳僮腦海中閃過一切求生的方法,忽然間,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,拚命地緩緩挪動著身體,摸出了枕頭底下用來辟邪的剪刀,這是他如今僅有的利器。
“哧啦——”他狠狠地將手臂劃開了一道小口子,鮮血自傷口中冒出,極致的疼痛讓他瞬間清醒。
陳僮狠咬著牙,不讓自己發出聲。他緊握著剪刀,赤著腳輕輕地走到門後,小心翼翼地將耳朵貼了上去。
寂靜無聲。
陳僮一直保持著這個姿勢,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,就在他要懷疑自己的想法時,門外突然傳來了“嗒嗒”兩聲。
那聲音像是兩根手指的指甲敲擊在門上,略帶清脆。
陳僮喉嚨滾動,手臂顫抖,繃緊了身子。
“嗒嗒——”
“嗒嗒、嗒嗒——”
“嗒嗒、嗒嗒、嗒嗒——”
那聲音響起的愈加頻繁,陳僮手中的剪刀握得越來越緊,身體不住地抖動。
忽然間,一股奇怪無比的倦意不知從何處襲來,令陳僮眼皮一合,雙手一鬆,身體傾倒,就要沉沉睡去。
可在這生死之際,陳僮卻利用自己僅剩的最後一點意識,將剪刀狠狠地刺入了左臂的傷口!